Monthly Archives: March 2012

财新网转述袁隆平

财新网有一篇“综合报道”《袁隆平:转基因普及存疑虑 不能用民众做实验》,我觉得该报道贬低了袁隆平老师的思维能力和学术水平。

报道不长,因此我挑这挑那基本就相当于把整个报道挑遍了。例如:

“转基因有两派,一个是反对派,一个是赞成派,我是中间派,因为反对派和赞成派都很有道理。”他分析说,“反对派的道理在于转基因抗病抗虫的功能来自于毒蛋白基因,虫吃了是要死的,人吃了怎么办?会不会威胁健康?”赞成派也有站得住的理由,“他们解释说,昆虫的死亡是因为气孔闭塞了,但这跟人的消化道完全是两码事。”

我试着把袁老师引用的“两派”理由解释一下。转基因农作物抗病抗虫的功能,是由于这些农作物的DNA里人工添加的一些基因可表达抗病抗虫的蛋白质。这些蛋白质杀死昆虫的机制大概是使昆虫气孔闭塞窒息而死。因此反对派和赞成派的争论焦点就在于这种蛋白对人有没有害——不管这些蛋白是人转的基因表达的还是天然表达的。因此,这不是转基因技术的问题,是你“具体转什么蛋白质的基因”、“人吃不吃”的问题。一种昆虫药对人有没有害,是需要试验,但不需要扯上转基因技术。如果这种蛋白质未经试验就让消费者食用,这不叫拿消费者当转基因技术的小白鼠,而应该叫拿消费者当这种蛋白质的小白鼠。

这个逻辑,一般人难以分清,但袁老师绝对可以分清。上述报道写出来好像袁老师连这种逻辑都分不清楚的样子,我情愿相信是写报道的人脑残。

又例如,

“我愿意吃转基因食品,来亲自做这个实验,但是问题是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转基因对性能力和遗传性的影响是需要实验证明的,如果有年轻人自愿做实验,吃转基因食品在两年以上,不影响生育和下一代的健康,那才安全。”

据我所知,关于“转基因影响性能力”的传言,是绿色和平宣传的一篇“研究论文”的结果,我认为方舟子对这一研究结果的评价是中肯的报道中袁老师也并没有承认是否影响生育能力,只是说需要实验。但我们只要搜索一下就可以发现,不光财新网,关于袁老师这次讲这几句话的所有新闻都直接说“袁隆平称转基因或影响性能力”。就好像说,袁老师看过绿色和平宣传的那个研究报告,并且赞同其结论。因为,不要说那个研究仅仅是停留在统计学和现象学,任何研究的结论都是要加“或”字的。说“袁隆平称转基因影响性能力”,就相当于说袁老师赞同该研究的研究对象、方法、结果和结论。而这是袁老师原话并没有承认的事情。从专业来看,袁老师跟这一研究之间是同行的关系,有资格进行同行评议,因此就要对自己的专业和研论负责。他没有亲自审议过这篇研究论文的原文,不可能赞同或否定这个研究,只能说这个问题“需要实验证明”——而这是一句废话。

报道的全文都使用“转基因”三个字,既不讲转基因的什么作物或动物,又不讲具体转啥基因。用在不同作物,转不同的基因,危害都不同。这是袁老师在报道最后的几句话里间接说到的。转基因的害处,也不去分对人还是对自然。人不吃不碰的转基因作物是不会对人有害的,但不一定对自然无害。所袁老师最后说的:

现在我们正在把玉米的基因转到水稻上来,提高水稻的光合效应,这样的转基因有什么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又偏颇了。怎么会“一点问题没有”?仍然需要实验。袁说“正在把XX转到XX”上,就是在介绍这个实验,就是“不把人当小白鼠”。实验是“承认问题”之举,不是“一点问题没有”。我宁愿相信是记者脑残转述错误。因为袁隆平老师是我们的民族大英雄,他的人格和学术良心是100%完美的。

骠叔论法治

本文没有任何主题、中心思想或结论。

成龙在港产武打片《A计划》中论革命的内容,早就引起了豆瓣上的酸文青们的注意了。事实上在同一条片子里骠叔说了一句更简短的话:“香港的法律只是对付安份守望己的老百姓,对这些混蛋是没有用的。”

这也许代表了警察行业的历来心态。这也是为什么警察容易刑讯逼供。为什么重庆打黑会出问题。最近两会就刑讯逼供法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啊不是,应该是刑事诉讼法,说是要“打击犯罪和保护人权并重”,这就相当于官方明确了“打击犯罪跟保护人权是两回事”这一观点。换句话说,不要说以前,就算今后,如果有人指责警察在某案中“侵犯人权”,警察只要说“这是打击犯罪”就行了。如果你又说警察没有“两者并重”,那警察只需举出他在另外的、并不是在打击犯罪的情况下做的保护人权的工作就行了。领导如果关心最近“打击犯罪”的工作做得怎样,你做“保护人权”的成果汇报就是牛头不对马嘴。一小撮不明真相的群众如果关心“保护人权”工作做得怎样,你汇报“打击犯罪”的成果当然也牛头不对马嘴。

“革命”的大是大非,从豆瓣的酸文青的评论来看,似乎不难搞明白。但是“打击犯罪和保护人权并重”这种法治细节问题,似乎全国人民还需要进一步学习。

以上毕竟是骠叔所扮演的角色的话。骠叔的“常规业务”是讲马,例如以下这一集:

这让我联想到电影Good Night, and Good Luck。让我觉得可敬的是,“讲马”并非像“反对麦卡锡主义”那样“关系民族命运的伟大”事业,无非是市民生活中的茶余饭后的消遣,说话何必当真?这是真正的no one gets hurt。其实,为那种天天赌马的星斗市民做好一个诚实的榜样,告诉他们事无巨细诚实都很重要,比宣传什么革命理想都来得重要。这些看完《赛马结果》的小市民第二天可能是回面包铺和酒楼打工,虽然姓社姓资问题与他们关系很小,但至少没有什么“地沟油三聚氰胺”。“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比天天罢工跑去闹革命也来得靠谱。当年的“马如龙”不同意关芝琳的革命党就不去追究了(现在都2012了),但因为同样的道理,现在的什么功、什么花、什么颜色的运动自然也都不靠谱。

自从三聚氰胺事件之后,关于食品和日用商品的弄虚作假新闻养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媒体人和“科普志愿团体”。媒体人喜欢把事情往民主法治的方向去靠,“科普志愿团体”则喜欢把事情往“科学知识”的方向去靠。还有很多“媒体评论员”,他们除了会向以上两个方向靠之外,还会提出所谓“企业家要流着道德的血液”,指责一些人其实是“流着道德的尿液”。这些都是1+1=2式的生理反应。例如,发现“缺少监管”于是提倡“加强监管”;发现“这些人没法儿治”,于是又提倡“加强法治”;发现“这些人缺乏科学知识”于是就要“加强科普”;发现这些人“流着道德的尿液”,于是提倡企业家的血管要改流道德的血液,等等。任何事情都停留在杯水车薪抓襟见肘的层面。一旦对这一层面感到厌烦,就动辄上升到民主自由的层面想推翻一切重新来过。什么叫“始乱终弃”这就叫始乱终弃。以上基本上可以概括Twitter上的华语愤青们(例如有很多愤青认为中国由日本接管是唯一的出路,原因就是他们缺乏起码的智商去理清目前的乱象,只好干脆弃之)。我一直认为不论什么主义,仅仅把“不要随地吐痰”这件事情解决好都足以自然得上民族崛起的丰功传业了。

我在之前“漂绿及其他话题”一文还提到过美国的另一件事情,被拍成Quiz Show这部电影,这是娱乐节目诚实问题“无限放大”的另一个方面。

中国老百姓也许会觉得“这至于么”。因为他们天天玩斗地主呢,要是平时娱乐的事情使点儿小花招就得国家成立专门委员会去调查审判一番,那还有什么游戏好玩?说实在的,坑蒙拐骗不仅仅是娱乐,而且是艺术。在这里我也要做一些媒体人常干的勾当:把不相关的事情组合在一起达到某种虚假的暗示效果:

  1. 从“斗地主”看国人的劣根性
  2. 搓麻将与国人的劣根性
  3. 公务员偷救生衣源于制度劣根性
  4. 偷点儿白开水

最后再加上网易网友的新闻评论一则

错了,因为你死了才能给我省出一口饭,你活着我就得少吃一口饭。为什么要卖给你好东西呢?拿你的钱能给你东西就算不错了,拿了你的钱不给你东西你也得受着。不是造不出好东西,是我为什么要造出好东西给你?让你好好活着,来抢我的饭吃吗?当我傻的啊!

这个问题,不是反个晚清,反个北洋,反个国民党,甚至反个敏感词就能解决的。市民热衷于赌马,所幸尚能从赌马中找到诚实的余地。可是,如何通过诚实地打斗地主、诚实地打拖拉机,来树立“诚实的榜样”呢?很显然,这么做只能“树立2B的榜样”……打牌只是娱乐。也许是因为整人社会环境普遍需要坑蒙拐骗,大家才会珍惜打牌的机会练习坑蒙拐骗。不是打牌的错。人诚实了牌也可以照打。

大多数食品新闻是像味千拉面这种,跟三聚氰胺不一样。吃是吃不死人的,只是骗了人。大家反正就很愤怒。这至少说明,我们当今的中国老百姓跟几十年前的美国老百姓(说“美国老百姓”好像很别扭,非要说“美国公民”才顺。可如果说“中国公民”,就总觉得是在讲某个异见人士……)一样(如quiz show),连无关紧要的骗局都不可容忍了。这是好事。这说明我们对“真”有所要求——而不仅仅要求“善”。问题是,当“真”与“善”相冲突的时候(例如味千拉面如果用真的骨头汤的话价格要翻三番,虽“真”但就很“不善”),中国人的取舍是否能宁恶勿假?我看在这一点中国老百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宁恶勿假”就是“务实”。今天的大多数人仅停留在“求真不务实”的阶段。中国人好面子喜欢“体体面面”的“勤劳朴素的精神”驱使他们为了“善”的目的而作假。在真善美问题上每个中国人都真心觉得:若恶,真亦丑;若善,假亦美。这不是只有我说的,这是写在《中国美学史》上的。不以真而是以善为美是中国文化的的美学观。一个连一句假话都不懂说,每句话都另人不快的媳妇一定会让婆婆发飚不已。要是在以前中国人普遍接受假,作为潜规则,那倒也相安无事。现在好了,大家懂得“求真”了,反而变成“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不想淘粪就好好读书 vs 这个社会总要有人淘粪 vs 讨饭的为什么不去淘粪

恨铁不成钢的妈对烂泥扶不上壁的儿子的最常听到的一句训誡就是:“不想长大淘糞就好好读书!你瞧街口那个淘糞的,你不读书将来不就成为他咯!”所以淘糞的就是读书不成,淘糞工证明哥德巴赫猜想就是民科。于是又会有些人愤愤不平了。“淘粪怎么了,没有我们淘粪,你们那些富人哪有干干净净的体面生活?”所以淘粪的也没有富人,富人淘粪那都是作秀。

新华社新闻稿采访劳动模范一定会问:“请问你为什么选择淘粪这个又苦又累的工作?”答曰:“这个社会总要有人淘糞。”换句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很可能我从小学习好,长大身家过亿。我有这么多职业我不去选择,非要选择淘粪这个又苦又累的工作,无非是因为“这个社会总要有人淘粪”。换句话说,这个社会并不总需要有人学习好,一个社会,没富人可以、没知识分子可以,没有淘粪的那可不行。富人、知识分子是一个社会中应该感到惭愧自责的一群人,因为他们是可有可无的,多余的。淘粪者则应该光荣,因为他们是必不可少的“劳动人民”。

这是最让西方国家的人最不解的地方。因为,在中国,类似“这个社会总要有人淘粪所以我主动去淘”的谎言是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妈都能看穿的,却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中国人百姓习惯生活在各种谎言之中。他们长于辨别,却不戳穿,有时自己也讲一点儿,然后可以一直相安无事。只有妈教儿子才讲真话。在国外说谎之所以很严重是因为外国人活在真话的蜜罐里太久了,娇气。

真话是不是“这个社会可以没人去淘粪”?也不是。富人也要有,知识分子也要有,淘粪工也要有。那到底都谁去当呢?如果任由人们凭自己的意愿选择,淘粪工一定招不到人。不是因为剥削或专制集权,谁tm主动去淘粪?所以在那些“自由主义者”的乌托邦中人都是生活在粪堆里的。革命成功之后让人最失望的也是“这个社会还是要有人淘粪的”。革命了,抓富人去淘粪,无非把富人变穷人而已,他们儿子不想也淘粪,还是要闹革命。唱红打黑就是一例。

所以为什么要发明机器人就是让穷人去讨饭不用去淘粪。机器人是富人投钱,知识分子费脑筋做出来的。因此这是富人和知识分子给穷人的恩赐——叫穷人都去讨饭去,不用掏粪了。可惜穷人不干,要去工厂破坏生产机器搞共产主义运动。

社会上确实有很多讨饭的,有淘粪的职业,他们不选择,宁愿讨饭,在机器人出来之前,是因为“懒”;机器人出来之后,就是因为“没别的事可干”。所谓共产主义就是不读书不干活也保你不会饿死你从出生就可以爱干嘛干嘛。任何由于大多数人不爱做而又必需要做的事都有相应的机器人技术代劳。这估计是穷人才会想出来的东西,因为他们没有遇到吃饱饭还存在的高级矛盾。人不总是因为利益而产生矛盾。共产主义解决了所有因利益产生的矛盾,并不代表就天下太平了,就杀人不用偿命了。例如,我画幅画你说不好看我就要杀你这种,相信就算在共产主义社会警察还是要抓我的。然后要给我判型。因此共产主义也有法律和监狱,也有要剥夺自由的情况,也有差别,有差别就有等级有等级就是有阶级有阶级就有国家有国家就不是共产主义。

回到现实。

所以这么多成绩好的人努力读书的时候心里想什么?想着,以后让那几个差生去帮我淘粪吧。所以为什么我们国家出不了大师,因为上去的都是一堆“要做人上人”的人。这个社会对人的筛选方法就是“吃苦”,不是talent。连中国达人秀(是叫China Got Talent吗?)都专找穷挫矮否则不感动人。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例子重复着那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是,讨饭的为什么不去淘粪呢?讨饭的不就是人下人中的人下人么?去淘粪,至少比讨饭“上”一点。哦,原来,因为去讨饭分分钟比淘粪赚得还多。现在大家是连“方为人上人”的思想境界都达不到,只是停留在“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水平,要的不是“人上人”,是“黄金屋”。有“黄金屋”,人下人有什么所谓?虽然讨饭讨不来黄金屋,但至少万里长征比淘粪要接近那么一两步吧。所以,目前现实的大众理想是,实际停留在“黄金屋”,报章杂志提倡上升到“人上人”,长远来看要发展到“饿不死人”。这就是普遍中国人的理想三部曲。

当然,等将来中国没人种地了,可能会改过来,慢慢西化一点。因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堡垒在于种地。西方的现代文明堡垒在于消费。所以现在到处要血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