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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无非是什么?

《蒙娜利莎》已有报道所存在的问题

最近在为了写一篇关于油画《蒙娜丽莎》的现代仪器分析的科普文章,是范老师约的稿,结果我越写越郁闷。现在想把一些想法梳理一下。

范老师的初衷是根据最近发表在Angew. Chem. Int. Ed.上的一篇文章,用X射线荧光光谱(XRF)来分析油画。但是,近年来对《蒙娜丽莎》使用现代仪器进行检测的所谓“揭秘”的事件不止这一次XRF,前几次揭的秘更多。

头一回,是加拿大的一堆人,过来对油画进行3D扫描。二一回,是一个法国工程师,发量了一个啥相机,过来拍了个红外照,回头又通过计算机把油画表面的黯淡层去掉了。三一回就是Angew. Chem. Int. Ed.文章的XRF研究。我发现有几个问题。

首先,三次事件,国外的媒体都进行了称得上“争相”的报道。但是,很奇怪,这些报道都仅仅用文字描述到所“揭示”的迷是啥,却并没有证据图。

例如,报道说,研究发现,达·芬奇在画手指头的时候悔改过。

但是哪儿?哪儿看出来悔改过了?没图没真相。

我又查了中文的报道,基本上也是如此。

其次,这些揭开的所谓“秘密”,对于不了解《蒙娜丽莎》油画的人,都是非常琐碎和无聊的。什么哪里曾经改过,哪里曾经补过。就算是要解析达·芬奇的画技,说出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现代人都能想到的方法。至少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这样。

所以,虽然之前的两回研究都被媒体报道过了,但是我觉得没有一篇文章的作者自己知道自己说啥,都是根据研究者自己的吹嘘转述的。

科普无非是什么?

我很早的一个认识就是,科学新闻、科学新知、科普等小品文章的读者,其实对原理性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只是个结论,而且是有意味的结论——你要么是能引出一些天马行空的遐想空间,要么是能导出什么生活决策智慧。我以前在科学网写博客的时候曾经说过,所有的科普,其实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弥补中国失败的中学教育,另一种就是从科学中挖掘一些人文意味。

第一种科普,就是《科学世界》的风格。《科学世界》里动真格花大功夫的跟你解释原子核的结构、电磁波的原理、黑洞是什么、二氧化碳的相变现象等等,一搞就占半本杂志,有时还要连载几期。其实,外国的中学教科书基本上就像《科学世界》一样,图比字多。所以像《科学世界》这样的,花很大的力气科普中学知识的,在外国根本不会有市场。在中国倒是卖得很好,买的还多数是有点小钱的中学生呢。

第二种科普就是松鼠会。因此松鼠会的科普绝对离不开PHA——Psychology、Health、Astronomy。这其实是西方的综合性报纸的科学类报道的套路。像NYT之类的大报,里面跟科学有关的报道,多数只有在叫做Health版里面。也就是说,这些报纸反正只有关于健康的诸如致癌啦肥胖啦精神疾病啦之类的科学话题才原意报道,所以就干脆把科学报道的版面标题改成Health算了,其他方面的科学反正读者也不关心,我也不报道。

至于Sci. Am.,进入中国改成《环球科学》之后,很快就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也许是扔了很多钱去推发行吧。在美国,Sci. Am.是声称由科学家亲自撰文。所以,有时还是能在Sci. Am.看到一些确实只有做研究的人才知道的事情。近年来在英美两国,科学家向公众直接沟通,维护科学形象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主动的寻找途径向公众介绍自己研究的领域,以对抗一些反科学保守势力和像“绿色和平组织”这种伪科学红卫兵对科学技术的抹黑。因此,像Sci. Am.这种,统一找科学家来撰文的做法,是并不困难的。所以,Sci. Am.的情况是“科学家主动要写”,而NYT的Health版的情况则是“公众主动想看”。“科学家主动要写”而做出来的东西,跟“公众主动想看”而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按照“科学家主动想写”的出发点来介绍科学研究,一定不会缺少的就是这几项内容:第一、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为什么要解答这个问题?第二、科学家有什么办法去研究?第三、结论是什么?凭什么说?

但是如果是根据“公众主动想看”的出发点,那有很多情况公众想看的根本不是科学研究,没科学家任何啥事。

但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Sci. Am.为什么会火?很显然尽管说是说科学家主动写,但Sci. Am.不是靠向作者要版面费生存的,读者还是想看Sci. Am.的。我的解释是因为“公众主动想看”的东西是比较容易影响和改变的。你如果一味只去迎合它,那它永远不会向着你希望的方向来变。Sci. Am.坚持了一些东西,使它自身成为一种导向,成为某种阅读兴趣和品味的标志。你可以不喜欢看它,但你必须知道人是可以喜欢看那玩意儿的,因为有那么一大群人爱看它。假如一直都不存在一种风格持之以恒的阅读材料,你怎么能期望出现一群趣味持之以恒的读者呢?当然这么做的另一种可能的后果就是撑不下去,关门倒闭。Sci. Am.是基于美国已经发展比较成熟的科学作者市场——人家不愁没有写的人。在中国如果坚持啥玩意儿会没人看,关门倒闭的话,那这玩意儿应该太超前或者完全不靠谱。你就得想出另一个靠谱的玩意来坚持。老是见风使舵是不可能成功的。

人之所以对自己不熟悉的东西表示漠不关心,就是因为连“是什么”都不清楚,没办法提出“为什么”,对于“怎么办”就更加没有头绪。你若希望你所说的科学研究能引起人的兴趣,你首先要让别人搞清楚“是什么”。然后,随着人天然的直觉和好奇,提出你的“为什么”。这时听众的兴趣被引起来了,你就可以安心地介绍你的“怎么办”了。当然有人听完了一连串,仍然觉得没有兴趣。这是正常的,你不能要求一个不喜欢物理的人对物理感兴趣。如果你希望一个不喜欢物理的人对你说的物理研究感兴趣,那你只能了解对方喜欢啥。例如对方如果喜欢音乐,你就扯物理跟音乐的关系;对方如果啥都不喜欢,那你就扯物理跟健康的关系——自己的命总要关心吧?所以这就变成了低级版本的科普——瞎扯。喜欢物理的人不爱看,不喜欢物理的人可看可不看。科普作者担心的事情应该是有没有成功地为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信息,而不是有没有成功地吸引原本不感兴趣的读者。

不过,这是违反营销学,赚不了钱的。营销学就是要吸引原本不感兴趣的消费者的兴趣。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如何在光脚丫的非洲部落推销一万只皮鞋——答案并不是让他们把皮鞋当鞋穿!同理,如果你使用营销学的理念来“科普”,那你要么就没怎么“普”,要么“普”的就不是“科”。

我准备如何介绍《蒙娜丽莎》相关的研究?

《蒙娜丽莎》作为一幅名画,它的学术意义主要是在于艺术史方面的。只有在艺术史的上下文中,诸如“手指曾被改过”“手肘修补过”之类的细节问题才会引人关注。

从历史的角度,《蒙娜丽莎》中的人物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最直接最基本的考据,同时还包括她的社会状况,以解答“为什么要画这幅画”的问题。这是画的来历问题,因为否则这幅画压根就不会存在的。其次,就是这幅画创作过程的问题,这包括油画的技法、油画完成
时间等等。油画完成之后,经历了500年,一直保存至今。这期间油画有什么遭遇?战争时期它转移到哪儿去了?有没有遭到什么破坏?所有人,如果看到《蒙娜丽莎》的油画,了解这是500年前由著名的天才达·芬奇所作的话,都会提出以上问题的。科学家的牛逼之处只不过是他们能够研究这些问题而已。

此外,博物馆的研究员们还会关心油画的健康状况问题——即油画还能完好地保存多久,是否有一天会彻底降解掉。

以上就是“是什么”的内容,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勾勒了《蒙娜丽莎》油画500年来所经历的大致流程。但是对于画中人物的信息介绍得不够,回头要补一下。这段文字里的大多数重要结论,我都找到了证据图,以及翻阅了各种来源的资料,按自己的逻辑进行判断,亲自确认过,并非人云亦云。这个过程特花时间。但是在这里离题说一下,正如豆瓣上的这条帖子所显示的那样,一般大众读者很容易会因为一点小硬伤而大骂。事实上,很可能写文章的人自己也不是专家。我曾经试过好几次对新闻报道中的内容提出过质疑,相关记者联系我的时候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其实也不懂”。很多报道,是不懂的人写的。所谓“不懂的人”其实并不贴切。我认为,以科学研究为职业的人对结论、“声称”的东西、英语里就是claim,都有很高的警惕性和质疑精神。他们很敏感地意识到文章此处是一个claim,马上就会停止正常阅读,转而去找这个claim的证据。假如在文中找不到一个claim的证据,那么余下的内容是无法再读下去的,因为这个claim如果是假的,那剩下的基于这个claim进行演绎都是假的了,看了也白看。但职业记者可能没有这根筋。

我的职业病就是,看每一句陈述性话心中都要问一句“是咩”。“是”了,才看下一句。我写科普文章和专栏也是这样,所以,如果写我不熟悉的话题,我会写得很慢。打字时间只占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时间是为了我能为我所打的字拍胸口保证。

范老师催我,他说这篇东西没必要搞得这么专业。我心想,他不知道每次他给我提出一个小题目,在我看来都是多么艰巨的任务。题目虽小,但我脑中马上浮现的就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的三个大问题。我是不可能在不知道“是什么?”或者“为什么?”的情况下就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大谈“怎么办?”的,但很多所谓媒体人特别喜欢这么做。

回到《蒙娜丽莎》来,说完了“是什么”,就轮到了“为什么”。了解了《蒙娜丽莎》的历史之后,就要告诉读者:关于《蒙娜丽莎》的种种身世问题,大多数是通过直接观察油画,加上文献史料佐证的方式来研究的,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笼罩在油画上的迷一直都散不去,这是另人很不爽的一件事情。所以,希望能够借助更加现代的方式,对油画进行更牛逼一点的分析。但是有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不能碰伤油画,更不能从油画上取样,因此尽管分析化学和仪器分析发展了几十年了,但合适的分析方法并不多,此其一。其二,《蒙娜丽莎》油画经历了500年,可想而知已经很脆弱了,也遭到过破坏,伤痕累累,但具体坏的地方严不严重,需要采取什么措施,还适不适合继续向公众展出等等问题还一无所知。谁也不想这个全人类数一数二的的文化遗产坏在自己手里撒,所以也需要对《蒙娜丽莎》进行一次体检。这样的机会历史上是很少的,上一次对油画的检查还是在1952年。

关于“为什么”这一段,我写是写了但没有像上文这样集中和明显,需要挪一下。

接下来就是“怎么办”了。首先,对油画进行体检,首先想到的就是人体体检时做的CT三维成像。对油画则是用的三维激光扫描的方法。

其次,油画身世的问题,既然仅限制于肉眼观察和文献考据来研究,那我就延伸一下。油画肉眼能看到的东西,是长年老化发黄的表面。采用红外反射成像和X射线荧光等技术,就是人眼的延伸。这么一延伸,确实看到了更加真实的肖像细节,诸如“蒙娜丽莎是谁”、“油画创作时的修补”、“油画历史上经历的破坏和修补”等问题就有了直接的证据。

同时,所有这些结论,全都必须有图有真像。为了找到直接证明这些结论的图片,我也花了很长时间——直接找新闻报道是没有的。我找了这些研究当初发表的原始论文,还有网站。但是我遇到一个比较困难的问题。真正说明问题的要害证据图,全都受版权保护的。尤其是法国那个工程师,想钱想疯了,把自己的照片全部保护起来,用来出书、出DVD、搞展览独家使用,赚大钱啊。我已经向他发了信索取两幅最重要的图片的商业重用许可,不知道他如何回复。如果拿不到完整图片的使用许可,也许就只能打打擦边球,尽量重画示意图,有些地方就从图片上截一小部分……除了法国那个人的图片之外,其他所需要证据图的版权问题其实都好解决,只是需要一些手续。我的文章,应该是首次有人指着图说“你看这儿这儿这儿”来说事的。“手指改了”我能给你看到确实真的改过的透视图像。

最后,就是对达·芬奇绘画技巧的解密问题了。为什么要考察以前人的绘画技巧呢?尤其是现在的技巧早就更高超了。这个问题的学术价值是要放到“技术艺术史”(Technical Art History)的分支学科的上下文中看才有意义的。“技术艺术史”研究的本身就是艺术创作技法的历史发展过程。达·芬奇的绘画技巧,既有继承,又有发展。他的技法的神奇性,需要拿与他同时期的其他画家的作品来比较,而不是拿今天的技巧发展水平来比较。这样才能令人信服的说明达·芬奇的技法确实神奇,才有兴趣进一步了解这个技法具体是怎么实现的,对此问题的研究价值才显示出来嘛!所以这个“是什么”的问题要特别地介绍一下——不是我的专业,当然又要花时间学习了。这个“是什么”的问题解决了,才会提出“为什么”,才轮得到“怎么办”。如今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又X射线又啥的,好歹发现说油画哪个地方分几层,每层有多厚,你如果突然告诉个一般大众,人家只会觉得你有病,为这个问题搞半天。有那功夫为何不研究一下如何提高工资降低CPI打击开发商监管生产商?说实在,在垃圾科学报道充斥的中国社会,一般大众对于“专家”的印象确实是这样的。

《新知客》的图全是可有可无的陪衬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两部分的文字和图片,还剩下两部分要做。同时还要根据以上整理出来的思路进行一下统筹。这篇稿子,原理图很重要。我希望能跟《新知客》负责制图的小伙子无右多沟通几次,看能不能把涉及到的原理做成图放出来。翻开8月份的新知客,我发现所有文章的副图全是关系不大的“应景”图。像这种从商业图库里找个“应景”的所谓clipart来附在一篇文章上的做法是特别原始的办法了。这是做PowerPoint的手法,同时也是blog为了增加一点流量希望文章不要光是字的时候的做法。科普杂志这么做显得此杂志特别没有实力!你文章里说的人哪去了?地点哪去了?证据哪去了?原理哪去了?全都在文字里面。说实在的,现在是“读图时代”。读者翻

蒙娜丽莎的秘密(2)——对油画进行三维体检

《新知客》内部传阅。图片均附有分辨率和版权信息。

尽管目前《蒙娜丽莎》已经受到了最高级别的保护,但是仍然有一块大石头一直悬在罗浮宫博物管的研究馆员心上。前面提到,由于早期保存不当,油画的画板已经发生变形。油画的颜料和清漆层也日益老化,除了发黄之外,还在变脆和开裂。因此,加上底板的变形,颜料脱落的情况危险越来越大。虽然油画已经保存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以防止画板的进一步变形。但是,目前画板具体已经发生了哪些变形、严不严重等等,博物馆的研究馆员都一无所知。

2004年,趁油画准备从方形沙龙搬至万国大厅之际,法国博物馆修复研究中心(Centre de Recherche et de Restauration des musées de France,C2RF)联系了加拿大国家研究委员会(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 Canada,NRC)的研究人员对油画进行身体检查,重点是要了解油画的变形情况——尤其是画板顶缘的那条大裂缝、仔细考察颜料层的开裂情况等。同时,也从艺术史的角度对油画进行考古检查,试图揭示关于这幅油画身世的更多故事。

NRC带领了科学家团队从渥太华来到了巴黎,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法宝——3D激光扫描仪。借助这个仪器,科学家把油画的高分辨率三维形状数据摄入了电脑。从此,《蒙娜丽莎》就有了一个虚拟3D版本。

3D激光扫描仪是怎么获得真实物体的三维形状数据的呢?

首先,使用激光三角测距技术,可以获得物体表面各点空间位置信息。激光器发出的一束激光遇到物体表面之后,形成一个光斑,它的反射光被摄像头捕获。只要激光器和摄像头的位置和朝向是已知的,就可以根据简单的三角几何关系,确定光斑相对于激光器和摄像头的相对位置。

激光三角测距

激光三角测距(2290 × 1729 无版权保护)

进行三维扫描时,激光在待测物体的表面,每隔一段距离测量一次,就相当于建立了一个覆盖物体表面的网点。只要在一个三维物体的正面、侧面和上面各扫一次,整个物体表面的凹凸数据就以网点的形式全部录入电脑。电脑可以根据这些网点的位置信息,重新构建一个虚拟的三维物体。当然,这些网点越密的话,重构的虚拟物体表面就越光滑。这种3d激光扫描技术已经广泛应用在像《冰河世纪》这样的三维动画电影中。但是用在油画文物上,还是首次。由于《蒙娜丽莎》油画稀世无价,多碰一个手指头都担心不已,对研究造成很大的限制。使用3D激光扫描技术,首先一个好处就是非接触、无损。其次,对一个虚拟版的油画,可以在电脑里面翻来复去地测量,甚至任意切割。而且,这一虚拟3D副本还具有极高的分辨率,可以放大几十倍,检查油画表面的每一个细节。

科学家正在对油画进行3D激光扫描

科学家正在对油画进行3D激光扫描(450 × 600 版权保护 允许非商重用)

NRC的科学家与《蒙娜丽莎》共处了两个晚上,分别扫描了油画的正面、背面和侧面。经过电脑运算所构建的虚拟三维模型由超过3.2亿个多边形组成。也就是说,这个三维模型的分辨率达到了60微米——1毫米的百分之六。

《蒙娜丽莎》的三维虚拟模型

《蒙娜丽莎》的三维虚拟模型(450 × 268 版权保护 允许非商业重用)

不吉利地说,如果真实的《蒙娜丽莎》油画有一天真的毁坏了,在我们人类所创造的数字世界里至少还保存了一个虚拟的三维副本,以供后人进行欣赏。

油画画板的高度图

油画画板的高度图(标尺单位是mm 450 × 592 版权保护 允许非商业重用)


画板的横纵截面

画板的横纵截面(官方视频截图 版权保护 允许非商业重用)

有了这一副本之后,研究人员马上回答了博物馆员关心第一个问题:画板的变形程度如何?通过对油画三维模型的分析,画板表面的高度数据被显示在一个等高图上。就好像地图里的地形图一样。从图中可以看出,整个画板发生了轻微的拱起,最高点位于蒙娜利莎头部的右侧,高度约1 cm左右。这还算是一个令人放心的轻微变形。同时,研究人员没有找到油画哪处有颜料脱落的迹象,这对于已有500多年历史的油画来说可谓大幸。这说明,只要今后能为油画维持一个恒温恒湿的护理环境,它就能够继续保存很长时间。博物馆方面可以放心了。

画板表面的纹路

画板表面的纹路(450 × 664 版权保护 允许非商业重用)

此外,研究人员把油画表面的颜色信息去除,仅仅考察油画的画板形状,揭开了原来被颜色所掩盖了的画板面貌。由画面可见,油画表面的大部分皱折其实是木板本身条纹的反映,而并非表面的颜料由于木板的变形受迫形成的。这又让研究人员再松了一口气。同时,那条从画板顶缘向下延伸了11 cm的裂缝,在画面上也清晰可见。画板上的颜料层仅薄薄地浮现出蒙娜丽莎模糊的轮廓。在蒙娜丽莎左手肘部的缺口,就是1956年的投石事件造成的。此外,在其右手手肘部位又发现了一处修补痕迹。这些信息都是光靠肉眼难以发现的。

蒙娜丽莎的秘密 (1)——有惊无险的500年

《新知客》内部传阅。图片均附有分辨率和版权信息。

Mona Lisa

Mona Lisa(2835 × 4289 无版权保护)

告别了中世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这座欧洲最大的城市之一—正带着车水马龙的繁嚣步入十六世纪,文艺复兴的强盛期。

一对佛罗伦萨的中产阶级新婚夫妇,为了庆祝刚置好的新居和将要出生的儿子,满心欢喜地找到了画匠列奥纳多·达·芬奇,请他为妻子画一幅肖像以作留念。达·芬奇直到去世前一年,才最终完成了画象,并以4000法国盾卖给了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自此,这幅画就从画中人的世俗命运中独立了出来,拥有了它自己的生命。时光流转500年,那位妇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画像已成为了全球性的一个文化标志,至20世纪末,已被使用在300多幅油画和2000多个广告中,平均每周就有一个新的广告使用了自己的肖像。这就是著名油画《蒙娜丽莎》(Mona Lisa)。

来自完美的疑问

每一次人只要第一眼看到这幅油画,都会被它的完美(perfectisimo)所征服。历史上对该画的溢美之词也不绝于耳。画中的美人是谁?达·芬奇到底使用的什么技法使得该画令人感到这么真实和生动?这些最直接的疑问,却成了萦绕该画多年的秘密。艺术史学家的研究资料来源长期以来却仅限于两处:一处就是油画本身,从油画中的内容找出蛛丝马迹,破译出答案;另一种就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其他人关于该油画的文字描述,对这些文字资料还要辩别真伪和可信度。

从这个角度来看,艺术史的研究跟侦探破案有些类似,一方面要仔细检查现有的证物,另一方面要尽量从目击者口中获得线索,还要警惕目击者本身在胡说或者添油加醋。

画中人身份重要证据

印刷字旁的手写笔记证实了油画中人物的身份,保住了油画《蒙娜丽莎》之标题(2500 × 757 无版权保护 来源:海德堡大学)

关于画中人的身份,最广为人知的历史资料就是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乔尔乔·瓦萨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对该画的描述,其中明确地介绍了该画的模特儿身份是一位商人弗·德·焦孔多(Francesco del Giocondo)的妻子——丽莎·德·焦孔多(Lisa del Giocondo)。因此,瓦萨里给这幅油画起了个至今广为人知的标题:Mona Lisa(Mona是尊称“夫人”的意大利语)。从油画上看,人物的右手搭在左手的上面,这也是已婚女士的传统姿势暗示。

然而,由于瓦萨里与达·芬奇不是同时代的人,也没有亲眼见过该画,只是根据其他人的描述以及自己对达·芬奇其他作品的认识进行的想象来描述这幅油画。因此,学界对于瓦萨里记录的可信度一直存疑,自油画于十九世纪中期重新引起关注始,关于画中人身份的问题一直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认为该油画的标题应该改掉。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发现了更多史料支持瓦萨里关于画中人身份的说法,特别是来自海德堡大学图书馆的一页书稿。在这份1477年,由佛罗伦萨总理府官员阿·韦斯普奇在一段对达·芬奇艺术高度的评论文字旁的空白处,手写添加了一段笔记补充说:达·芬奇目前正准备为丽莎·德·焦孔多的画像工作。这段字迹的年代也被确认为1503年10月——好与达·芬奇作画的年代相符,绝对性地证实了瓦萨里的说法。这幅画的模特儿身份才终于获得了普遍接受的统一答案,《蒙娜丽莎》也继续作为该画的名字为全世界所熟知。

Mona Lisa的眼部和嘴部

Mona Lisa的眼部和嘴部(745 × 469 无版权保护)。人物的眉毛能看得出来吗?眼睛和嘴部的阴影勾勒堪称完美。

其次,由于年代久远,油画已经变黄发暗,表面布满了因干燥而开裂的细缝,许多细节已经难以直接从油画上辨别出来。例如,从未见过油画的瓦萨里曾经特别地描述过油画人物的眉毛部分画得如何精妙,但从现存的油画上很难看出人物有眉毛。这眉毛到底是瓦萨里自己凭空想象,还是因油画的退化而黯淡消失?除了眉毛,还有人物的头纱、头发、衣服的款式和颜色等等,再加上人物身后的自然风光,都由于油画表面涂层的老化发黄而发生严重的颜色失真,仅能从个别涂层较薄的的地方窥见到一丝原来的鲜艳色彩,但是历史上的对此画的描述却曾经如此光彩四射,让人不仅对该画的本来面貌十份好奇。但碍于油画的珍贵,又不敢贸然对其进行擦洗。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达·芬奇在画中所使用的sfumato技法。sfumato是达·芬奇自撰的意大利单词,取义于意大利语sfumare(“逐渐淡化”)。大致上认为,这种技法是由前人的多层作画(paint in layers)和透明画法(glazing)技法综合而成的,但是在达·芬奇的手中,这种技法的效果达到了前人无法企及的地步,这也使得sfumato的作画过程和细节问题成为了众多艺术史学家对《蒙娜丽莎》这幅油画的最大兴趣。你瞧,画中仿佛有一束光线打在人物的脸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五官,反射出娇嫩欲滴的肤色。眼睛附近的阴影过渡平滑自然,看不到任何笔触的痕迹——它甚至比现代摄相术获得的照片更加神奇,因为在那阴影区域的底部似乎有光彩渗出。有但这些仍不如她的手来得勾魂,达·芬奇对人体解剖的精道了解在此展露无遗。除了人体本身,人物背后的风景,也似乎蒙上了特殊的烟雾。这一切都使该画成为了sfumato技法的典范。可惜,无论是达·芬奇自己的手稿还是同时代其他人记录,都难以重组出sfumato技术的的用料、步骤等具体细节过程,从油画上也只能看到最终效果。达·芬奇的天才也一直无法细究。

失窃与破损

油画失窃

油画失窃(308 × 287 无版权保护)

在《蒙娜丽莎》的生命的头四个世纪,她的微笑一直是默默的,并不广为世人所知晓。自弗朗索瓦一世(1515-1547)把该画买到手之后,悬挂在枫丹白露宫的皇家浴室中。传至路易十四时期(1643-1715),油画转移到凡赛宫。法国大革命时期(1789–1799)被移到拿破仑博物馆——即现在的罗浮宫,期间拿破仑一世曾经把它挂在杜伊勒里宫的卧室里。据传,在法普战争(1870-1871)时期,还被藏于法国一个秘密的地方。油画就是在这轮番战乱中幸运地保存了下来。

Gallery of the Louvre

油画“Gallery of the Louvre”,画家是S. Morse——就是发明电报码的那位,他也是一位画家。这幅油画是反映他于1831-33期间游览罗浮宫的方形沙龙(Salon Carré)时所见。《蒙娜丽莎》被挂在门右侧不起眼的角落。根据当时的照明技术,这一位置是不利位置,用于放置不那么重要的作品。(1600 × 1087 无版权保护)

进入十九世纪,达·芬奇最著名的作品是《最后的晚餐》。尽管受制于交通的发展,当时能够亲自到博物馆欣赏该画的人很少,但是该画被翻印在各种印刷品上因此广为人所知。而油画《蒙拿丽莎》则由于达·芬奇使用了划时代的技术:sfumato (后人所撰词:取自意大利语fumo“烟”一词。sfumato在本文暂译为“晕涂法”)——即在人物脸上展现的凹凸的阴影过渡——难以在十九世纪初的印刷技术上恰当地展现,因此,“蒙娜丽莎的微笑”一度不如“犹大的惊恐”闻名。直到十九世纪中期,一位诗人大肆渲染了《蒙娜丽莎》所体现的女性之诡秘(Femme fatale,“妖姬”),加上象征主义运动的兴起,才开始稍微引起人们的注意。真正使这幅油画名声大噪的是一次失窃事件。1911年,一位画家在游览罗浮宫方形沙龙(Salon Carré)时发现,原本挂着《蒙娜丽莎》的地方变成了一堵空墙。原来,该画已在一天前被盗画者大模大样地从墙上取下来带走。事件一直惊动到法国国家刑事调查处,并占据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警方奋力调查了一番却没有找到关键的破案线索,一周后罗浮宫重新开放,成千上万的巴黎人半信半疑的涌入方形沙龙,然后毫无例外地带着失望涌出——油画是真的失窃了。它目前是否完好?是否遭到了粗鲁的搬运和搁放?油画上的颜料是否发生了无可挽回的脱落?甚至,油画是否已被撕裂扔到了大海?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种种最坏的情况。两年后,正当乐观的巴黎人已经接受名画将永久失落的事实并不时拿来调侃的时候,一家古董店收到的出售《蒙娜丽莎》油画真品的信件使事件出事了重大转机。根据此线索,窃贼很快被捉获,油画也在距其原址不原的地方被找到。此时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证明寻获的油画恰为《蒙娜丽莎》真品,而不是出自某位技法高超的临摹者之手?方法是:观察油画表面的裂痕!

早在油画刚完成的16世纪,表现就被刷上了一层保护性的清漆。随着年代的流逝,这层原本透明的漆层因老化和温湿条件的起伏而变黄、开裂。一位技法高超的画家,也许对油画的细节作完美的临摹,但任何人都无法复制重现原画特有的表面裂痕。根据这一与生俱来的指纹,那幅被找到的油画被证实确为失窃的《蒙娜丽莎真品》。

油画表面的裂痕

油画表面的裂痕(876 × 524 不受版权保护)

不久,战乱再次到来。二战期间,为了躲避德国的侵略,油画再次从罗浮宫迁出,先是暂存于昂布瓦斯城堡(Château d’Amboise),辗转至位于马蒂耶勒(Martiel)的 Loc-Dieu修道院(Loc-Dieu Abbey),最后存保存在位于蒙托邦(Montauban)的安格尔博物馆(Musée Ingres)。然而,可怕的事情偏偏出现在战后。1956年,展于安格尔博物馆的油画的下边缘被泼酸液而遭到了污损。同年12月,又有一名玻利维亚籍人士把一块石头扔向油画,造成油画中左手肘附近的一块颜料脱落。后来这一块空缺被重新补画上了。

油画的防护玻璃

油画的防护玻璃(264 × 322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 Alike 1.0 Generic)

是的,在那些年代,这幅500岁高寿的油画在展出时是基本毫无防备的,窃贼可以趁无人时把它直接从墙上取下,极端分子可以直接把酸或者石块投到油画表面。不过,正是这些教训了博物馆。不久之后油画被防弹玻璃保护了起来,并成功地此后的避免了几次攻击——1974年油画在日本东京展出期间,一位残疾女人向油画泼洒红油;2009年,在罗浮宫,一位俄罗斯女人又把一个茶杯扔向了油画,在防弹玻璃的保护下,油画均完好无损。

修复与翻新

油画《蒙娜丽莎》在历史上也经历过几次修复和翻新。前文提到,在油画刚完成不久的16世纪,油画的表面就被刷上一层透明的清漆以保护颜料层。尽管这项针对油画的动作尚算得上克制,但是清漆很快就因变质而发黄和开裂。

1809年,藏于罗浮宫油画遭到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胆的清洗。根据负责次次清洗的Jean-Marie Hooghstoel的记录,曾使用酒精来擦拭油画。这一行动使得当时油画表面的大部份保护性清漆被洗掉,同时包括部分油画本身的颜料。其中,Hooghstoel的最大嫌疑是擦掉了蒙娜丽莎的眉毛。自1850年之后该油画开始闻名以来,人们一度认为画中蒙娜丽莎原本就没有眉毛,还有人进而解释剃掉眉毛是16世纪的一种时尚。然而,在关于此油画的最权威史料——1547年乔尔乔·瓦萨里的描述中,明显地提到了这幅油画中眉毛部分的自然,说明油画原本的人物肖像是有眉毛的。在进行了过分的清洗之后,Hooghstoel给油画重新上了清漆。

除此之外,1906年罗浮宫的油画保护人员Eugène Denizard又对油画进行了一番修补,包括给油画边缘被画框磨损的部分补上清漆。1913年油画失而复得后,也是Denizard负责给油画上的一些小划痕进行重新补墨,对油画的污渍进行了清理——但没有像Hooghstoel那样使用强烈的洗剂。1957年,在前文提到的投石件中油画左手肘部位脱落的颜料,则由Jean-Gabriel Goulinat用水彩补上了。

画板背面

画板背面,可见顶部装有一条用于固定裂痕的木片(250 × 366 © Aspect Art 2004-2009 Aspect Art)


画框加固

画框加固(336 × 474 来源:http://adynaton.blogspot.com/2008/03/greatest-leonardo.html)

除了擦洗之外,油画的画框也被频频更换。最初在弗朗索瓦一世时期,油画的原来的画框被卸掉了。而且还被置于皇家浴室。油画的杨木画板在湿度和温度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发生了无数次膨胀和收缩,画板由此产生了分布不均的内应力,发生了弯曲变形。一条裂缝因此从画顶的边缘开始,一直发展到人物头顶,长达12cm。十七世纪,油画被装上了一个雕花的核桃木框,但并未对画板的裂缝进行修理。到了十八世纪,才有人试图在画板裂缝后面叠上一条核桃木片,用两个蝴蝶状的支架进行固定,以防裂缝进一步发展。到了1809年拿破仑收藏时期,画框又换成了一个装饰华丽的洛可可风格。至于现在人们所看到的画框,是1906年贝昂伯爵夫人(the countess of Béarn)赠送的,与油画同时期的画框文物。1951年,油画在装饰性画框的后面加装了具有良好弹性的榉木横梁,进一步限制画板的热胀冷缩和变形。由于蛀虫害,这些横梁又先后被换成了枫木和金属材料的,博物馆还在虫蛀过的的地方用四氯化碳或环氧乙烷进行薰蒸处理以杜绝虫卵,最近的薰蒸操作在1985年。

进入新千年,平均每天涌入罗浮宫只为见一次《蒙娜丽莎》的游客高达四万人。为了改善参观条件,2005年,罗浮宫把这幅油画移至新的空间——万国大厅(Salle des Etats),后者为此还专门重新装修了一番。这幅曾经被低估而被挂于角落的,尺寸仅为77 cm × 53 cm的小油画,现在独占了大厅中间的一整面隔墙,展区可容纳的人数因此而得到扩大。油画被保护在一面防反射、防弹的玻璃之后,处于一个恒温恒湿的密闭空间,其内部的相对湿度和温度严格调整在50%和20°C左右。同时,在油画周围的四面八方密布了先进的防盗传感器。这应该算是能为这幅名画所提供的最安全的展览环境了。

也因为此处搬动的机会,博物馆邀请了科学家团队对油画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和学术研究,不仅确定了油画的“健康状况”,还借助现代分析技术,揭开了一系列隐藏在此油画之中的秘密。

(待补充图片:《蒙娜丽莎》的500年之旅。是在一幅地图上勾勒出油画存放地点的变换,并在旁列出油画经历的大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