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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要精于忽悠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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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导师教育我们,直呼人名是不礼貌的。应该不卑不亢、实事求是地根据自己与对方的角色适当添加尊称。例如,我称呼“王鸿飞”是不礼貌的,称呼“陈安”也是不礼貌的。因为他们目前的职业是教授,我目前是学生。因此我可以称呼他们“王鸿飞老师”和“陈安老师”。如果他们和我实在扯不上任何关系,那也起码要称呼为“王鸿飞先生”和“陈安先生”。我觉得这是非常基本的礼貌,但仍然感谢我导师的提醒。

王鸿飞老师在呼唤中国科学的脊梁重提其老文章科学家千万不能得罪文化人,我刚好看到Nature的一个书评,谈到科学家如何面对公众和媒体。其实王老师在“科学家千万不能得罪文化人”一文中给出的主要理由是,文化人垄断了在公众和媒体面前的话语权,举例是林语堂在自传中对刘树杞的失实宣传因着该自传受众之广而大行其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文化人可能的确是不好惹的。得罪当然是千万不要,但话语权却不能拱手相让。为什么?

[Olson believes that]science holds the fate of humanity in its hands, and if scientists are incapable of sharing their knowledge with the public then the results could be catastrophic.

书评里再次强调了我多次说过的观点,那就是科学是宁可信其无的,而大众是宁可信其有的。这是科普无戏的根本原因所在。按照书评里的说法是:

Science is a process of “attempting to falsify ideas in the search for truth” and noting that “the masses trive not on negativity and negation but on positivity and affirmation”.

文中用到了thrive on一词,非常重。因此,要与公众打交道,科学家必须要学会减少否定,大胆肯定。你老是否定,公众就认为你是耍狡猾的伪知识分子,你只有大胆地信口开河地去下结论、打包票,公众才会把你当作救星。一句话——忽悠!可劲地忽悠!

此外,书评中还认为:

As more and more people make up their minds about a subject on the basis of a speaker’s style, rather than the substance of what they are saying, learning how to speak about science with style is a crucial skill.

于是,这又在忽悠的基础上又升华了一下。

总之,如果刘树杞就是其中一场catastrophe,那么原因就是他自己不写自传或者写得不如林语堂生动有趣,他不够林语堂有style,他不够时尚,不跨界不穿越。如果在今天,那就是他不写博客,而林语堂却是名星博主,“意见领袖”。

林语堂善于宣传,并不代表他道德高尚;但是你不屑于宣传,也不代表你就潜心学术了。况且,刘德华也说过今时今日“潜心学术”这种服务态度是不够的哦,科学家的要学会如何跟媒体和政治家打交道才行:

From the preparation you need to do, including how to dress on TV, to always assuming everything you say is ‘on the record’, her book is packed full of valuable information. She alsoadvises on producing content for the web, writing your own book and press releases, and dealing with politicians.

所以,刘树杞如果至少发布一个press release澄清林语堂的不实宣传的话,结果会好很多。

Milinovich, G. (2009). How to get your message across Nature, 462 (7274), 723-723 DOI: 10.1038/462723aResearch Blogging Awards 2010

信则有不信则无

假以时日,许多人一定会认为《新知客》杂志得罪过我而且得罪得不轻,以致我几乎每期都要找他们的茬。这也让我的《新知客》专栏显得愈加处境尴尬。今后我的专栏不得不放弃我游刃有余的话题,转向我非常纠结的话题。这使得我不得不变本加厉地找荐以期略为释放这种纠结感。

那就是,如果我们希望变得理性些,别显得那么愚蠢,我们应该咋办——除了自己变成专家之外?

2010年首期《新知客》全方位地把这一问题具体化了。我们可以从一位读者来信开始。署名“欣然”的读者就往期文章《亲爱的,你被算计了》来信道:

但我想说,我是女人。我不想事事都算得那么仔细。当我因为打折商品迈进商专利时,请不要用那种轻视的态度对我说:“这是商家的手段。”好像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女人,我只是在为自己的购物计划找个借口而已。……

我不知道有《新知客》的主要成员有多少个是女性,也不知道该杂志有没有做过其读者的性别组成研究——有多少女性爱看新知客。我恰好有一大堆关于男女差异的见解,其中之一就是:男人是来生存的,女人是来生活的。作为男人,他们的信条是生存之艰险;而作为女人,她们的信条是生活之乐趣。如果说除了性之外有什么定律统制着男人必须跟女人结合,应该就是这一信条之别了。单独任何一个极端都不可称为一个完整的人生——不同意这一点的人也许就是所有剩下的单身主义者。因着这个原因,是非对女人来说永远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困扰所有新婚男士的问题,也是绝大多数夫妻争吵的核心。男人用错误的态度要求女人认错,而女人认为用这种态度说话已让男人全错。噢……离题了。

既然女人呼吁说“请不要用那种轻视的态度,请不要用你(男人)的理智控制我”的时候,我的专栏持续地发表关于左旋C、抗老化、抑制黑色素等概念的虚假性还有什么意义?整个的新知客除了普通科普之外,那些试图耸人听闻,制造独家新闻点,以求得生存的报道,还有什么意义?因为大众作为一个整体,其性格实际上很像女人。要博得大众欢心,跟博得女人欢心的招数是类似的。博得男士欢心的招术,也许只限于男士话题。

然后,回头翻两页,看范主编的卷首语,就会发现他犯的“错误”:

我们被反复教育要“相信科学”:楼塌了,桥开裂了,食品吃出人命了,最好都由专家们告诉我们结果,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对错是如何判断的?……这样看来,科学的确不是让我们相信的,而是让我们去怀疑的。

噢,如果是这样的话,科学就不适合女人,也不适合大众。大众不需要一个无可相信的世界,正如女人害怕没有安全感的世界一样。轻信(credulity)是大众文化的一个特征。如果新闻媒体是靠迎合大众生存,那么在“信与不信”这个问题上,新闻媒体应该助长轻信,而不是相反。

我的这一结论使得科普或者基于科普的新闻报道陷入一个悖论。我关于此的喋喋不休早就开始(见科普是中国社会最不需要的东西

往后翻到本期的“封面故事”,一件正确的做法是把标题党进行到底。到底什么能使女人感到concerned?是非?误区?No,no,no……应该是恶心、恐怖和“会死人”。因此,尽管“越艳越有毒”这一标题游离在正文内容之外,仍然值得鼓掌称赞。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不仅原谅而且赞赏文中其他各处耸人听闻的修辞。我对我在这里指出了这一点而感到抱歉。但请不要谴责媒体,媒体也请不要自责。“真话不全讲,假话全不讲”在任何时候都(已经)是一个非常高尚的行为。就算是有假话,只要我们的初衷仅仅是“提倡怀疑精神”或者“教育读者如何提出正确的问题”,那也完全瑕不掩瑜。读者的质疑甚至反而标志着某种成功——他们如愿地学会了怀疑和提出正确的问题。这使得具体地找文章中的茬变得更加无意义。

本期封面故事的首篇《越艳越有毒》中有一句非常牛逼的话:

出于安全考虑,这样的风险评估应遵我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

我曾经在科普是中国社会最不需要的东西中说过,科学是宁可信其无的。因此这句话道出了一条道理,那就是保障我们生活安全的整个机制,并不是基于让人惶惶不可终日于未知之恐惧的科学的。科学从未保证任何事情,这个没用鬼永远只能停留在怀疑——正如杂志的卷首语所言。同时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无知”变成了“明知”。无论近年来的PFOA和BPA还是历史上的磺胺酏和DDT,都俨然相关企业为了赚钱而草菅人命的阴谋。我们似乎宁愿相信我们的不幸是由于恶人的犯罪,而不愿相信这其实是由于无知。因为我们很清楚,所有人都是无知的,但只有少数人是恶人。相信哪一个会使世界显得更有安全感一点?女人们以及大众当然十分清楚。

到底是宁可信其有还是宁可信其无?信则有不信则无。

接下来我会具体撰文挑本期《新知客》文章的硬伤,但以上的话不得不事先放出来。

专家意见和读者问答之我见

写“按”写上瘾了:最近写了一篇东西讲了一下我对《新知客》某期杂志的看法,本意是要赞扬它,但这几天许多朋友(嗯,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联系了我,我就重新看了一下我都写了啥,这一重读让我直冒汗,因为我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批评人家。不过写都写了,还搞到科学网上去了,就不去多做解释了。这两天我又想到了两个问题,抛出来胡评一下。

“专家意见”和“读者提问”是很多科普杂志都要面临的两个问题。所谓“专家意见”的问题,就是在新闻报道和科普散文里对某专家言论的引述。所谓“读者提问”问题,则是指一个让读者提出他们感兴趣的科学问题的Q&A栏目,这种几乎每本科普杂志都有。

砖家叫兽

人民群众目前对于专家教授的基本认识是“砖家叫兽”。因为,专家说的具体内容,他们都听不懂,更评判不了。他们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根据专家的话所暗示的直接结论来判断专家的道德良心。这么做的话,专家好像就是一个定性者、定论者,特别是大多数报道中专家意见都是放在最后,俨然能“一锤定音”。目前在群众中极有市场的阴谋论自然也就不会放过专家了。事实上,任何一个大众不了解的,透明性低的组织,都会被“阴谋论”一番。专家教授之所以是“砖家教授”,根本原因在于其不透明。其中最大的不透明,也是矛盾最尖锐的地方,就是——

凭什么你说的就是对的?

遗憾的是,在我看来直到现在,大部分的人还是将这一困难归因于“难于逾越的专业知识的鸿沟”,却忘了就算在学术圈内也是严重的隔行如隔山,但这种“鸿沟”却并没有像专家与公从之间那样造成如此大的沟通障碍,而是恰恰相反,成为了学术交流的必要性和动力。到底为什么同样的“鸿沟”,横在不同人之间,作用就这么不同呢?

在学术交流中,弥补这一鸿沟的是同行评议,而不是权威。那些科学研究的新闻快讯之所以要强调“No paper no news”,就是因为paper的发表过程都一律经过了同行评议阶段。除此之外,报道内最好还要采访其他同行的意见,增加同行评议在报道中的分量和地位。学术圈内人士正是凭着同行评议来判断别人说的对不对、多大程度上对的。

我认为在面向一般公众的科学报道和科普散文里,也要坚持把专家意见置于同行评议中,与同行评议一起展现。也就是说“专家意见”要包含两种内容,一是该专家对这件事情的意见;二是该专家对其他专家意见的意见。这样做的好处是,由于访问的专家人数多了,说法也多了,就淡化了专家的“立场阴谋论”色彩,还原了专家意见本来的功能和地位。毕竟,社会的不幸不是科学造成的,在绝大多数情况,科学也不会是什么救世主。把公众情绪转移到了专家、城管、医生等人身上,反倒让我不得不把媒体作一番“转移视线”的“阴谋论”考量,显得很亲民,其实是喉舌,掩盖真正的矛盾。

这无形中对记者提出了一个比较高的要求,那就是他/她必须有一定的组织同行评议的能力,能够在同行评议的高度上选定采访对象,整理采访手稿,最后组织出来。这种要求显然是不现实的,需要在读者、记者、专家的三角形中再作一条辅助线——一个科学传播服务组织。尽管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早就不少了,我国也好像名义上的确有这么一个组织,但现在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作用。我认为除了目前已经做的努力之外,应该再尝试更多的做法。例如,我们要刺激,引导专家之间对社会问题的讨论。这是可行的。从科学网博客的态势来看,专家中不乏“愤青”,更不乏与群众共呼吸的人。三聚氰胺事件期间,科学网上众多为人父母的老师进行了一场理性与感情的高水平的激烈碰撞。其中一位博主在博客中做了一个儿子受毒奶粉所害的全程记录,熔爱恨和理性于一炉,感动了每一位科学网读者,遗憾的是这些文字没有能够感动更多的人。显然,专家之间的自发讨论,比记者对专家一番追问,然后似懂非懂地,完成作业式地产生一个“专家意见”段落,质量要来得高得多。我举科学网的例子,不仅仅是叫记者们都去利用科学网这一资源。其实只要有这一意识,通过采访的手段也可以形成一定程度上的同行讨论。

当然,要加强专家的积极性,离不开记者在转述上的负责态度。很多专家抱怨报道上街了之后他原来的话被明显曲解和断章取义。这些短视的记者其实在长远上断了自己和同行的采访伙伴。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我在这里要提出的是,解决这一问题,正如解决任何问题一样,光靠自觉是不行的。目前我没听说有什么法律去规定这种行为,而且新闻事件五花八门,媒体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地地跟特定的几个专家建立“诚信备忘录”。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一个媒体起码可以高调地、专门地向所有专家——潜在采访对象——作出哪怕比较空泛的广告式承诺,展现出一个姿态。做这样的事情有用吗?我们可以这么去看:如果说《科学新闻》在采访科学家们比其他媒体要方便和顺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科学家们预先对它的信任。这一信任也不见得就是来自于什么具有法律效力“合同”或者“诚信备忘录”,它无非是来自于《科学新闻》的背景和形象——包括它“为科学家服务”的口号。换句话说,假如另一个媒体用心地去做一个负责任的好形象,也能获得像《科学新闻》那样的采访便利。对于《新知客》这样的杂志来说,就更加值得花工夫去做这么件事了。《新知客》除了要以它本身所做的科学报道和科普散文的所谓“精准和客观性”来赢得所有读者的信任和好感外,更需要特意向专家宣传它的理念和诚意,因为正如我上一个“胡评”中说的,至少我是对科普文章不感兴趣的,我相信《新知客》的读者中专家不会太多。

读者论坛

第二个问题是读者论坛的问题。以我对《新知客》的理念,它强调的是“生活中的科学”,或者“科学生活”。科学生活不是生活方式的一种,而是现代社会的特征,是每个人都没办法回避的。事实上所有人都是“科学生活”的同行,关于“科学生活”,我们也要搞同行交流,同行评议。目前的读者论坛,还是老一套——读者-专家式的二元体系。

为了说得通俗一点,我举一个例子。吃苹果削皮好还是不削皮好?现在大家都已经把这个问题当作笑话,也不会再觉得这个问题需要专家了。因为,这不过一个是卫生问题和口味问题而已,大家好自为之即可,根本不需要什么专家。但是在当初,这倒是一个俨然挺需要专家的问题。大家都看了很多关于苹果皮里含有什么果肉没有的物质,都有什么作用。说吃了能补充什么营养,又说多吃造成什么问题等等。其实了解这么一堆知识,就算你都看懂了,对于你削不削皮,一点帮助都没有,到头来反到感觉这一切很可笑,觉得科学无非是一种让人变得很二很迂腐的东西。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被放在了“专家-读者”这么一种二元体系中去了。总的来说,所有的“生活中的科学”
,都不宜放在这种二元体系当中。尝试想象另一种情况,如果这些专家们不以专家的身份出现,而是以“咱也爱咱苹果”的“同道中人”的身份出现。他只用告诉大家,他自己吃苹果削不削皮,为什么?不削皮的,就不怕某某弊端么?等等。这样就能充份显示专家的真正作用了——他们无非是想问题比较有一套,说话讲究有理有据,在知识爆炸的信息时代不太容易迷失的一群人罢了!科学的生活,当然不是书呆子的生活,不是科研生活,而是不迷信,不盲从,讲道理的生活。“专家—读者”的二元体系,根本不是在打破迷信,而不过是叫人迷信科学罢了。真正的“科学生活”的理念,应该体现在让大众——包括那些大食大用人间烟火的“专家”们——放在一个平等的平台中进行同行式交流上面。事实上这样做的最终结果就是科普的最高理想——科学精神之普及。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化的建议。事实上,这么做的话,一个科学生活的论坛很容易会成为美容论坛,例如总会有那么一些读者声称“资生堂的补水精华比欧莱雅的更适合东方人皮肤”。但只要你把专家也变成了读者,至少在这一个论坛里会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声音是“我导师曾给某企业开发的补水配方就是拿往淀粉糊里加透明质酸结果成了‘芦荟精华’”这样的广告里的伪专家绝对说不出口的话。更不用说当有的读者分享参加“胎教班”的体会的时候,同地会有更加宝贵的不同声音出现了,更可贵的是这个声音不是以一个貌似从不生育的“专家”口吻,而是以一个当了母亲的妇产科医生的口吻来说出。和广告不同的是,这不是故意骗人,而是大家都无知且都求知;和教科书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专家教授;和松鼠会不同的是,这不是茶娱饭后的新潮娱乐,而全都是生活中的要紧事、原汁原味的。(致范编辑:我曾经说过,最牛的高分子材料专家其实是各位精明的家庭主妇。他们对高分子材料的娴熟而又创造性应用能让很多男工程师们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