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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有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导师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原回答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4007712/answer/2097945404

我觉得很多导师没认识到、或者不愿意承认一个现实就是:学生水平很低。

我设定一个讨论场景。比如说一个导师很年轻,国外回来的,课题方向也很前沿,人也很有水平。

然后他有这个问题描述所说的控制欲很强。

为啥他会控制欲强呢(仅限我剧情里这个人的设定,不是在说一般规律),就是被他招收的学生基础之低震惊了!

他以前,卷中卷赢家,基本上都是从top2到top2,他人生对“研究生”的唯一认识是来自他自己,以及他在国外牛组的师兄弟姐妹。他是他组里面最渣的。

所以你可想而知,回国他好容易找到一个985末流做硕导(考到985末流的外校生源都来自什么学校就更可想而知了)。我估计他会郁闷很久:难到我将来的事业是基于这样的学生吗?

我们给很多有志于做科研的研究生灌输的一种职业图景是这样的:你在科研上要一牛再牛,将来你的职业就是继续做科研,学生就是来帮你做科研,然后他自己如果牛的话,自己一牛再牛,然后他自己继续做科研,最后总之科研科研你就有很多徒子徒孙。好像科研是纯靠科研维持的。

他们从没想过,研究生培养是一种教学,是一种首先是为别人服务而不是为自己服务的事。如何让这个首先是为别人服务的事情,结合为自己服务的目的,是一个很technical的、需要全盘思考的问题——他们往往没思考。教学就只能是因材思教有教无类。学生只可能从他们原有的水平拔高一点。他有学的自由,也有不学的自由;他有多学点儿的自由,也有少学点儿的自由;他有学这个不学那个的自由,也有学那个不学这个的自由。这是学术自由的一部分。你是在他选择的方式中,为他服务的。牛导就是无论学生选哪种方式你都能指导得了他,都能解惑。

你要把你只懂从你当初在国外实验室做的那种课题跳出来,重新做你自己的科研,重新设计属于你的研究生指导模式。这个模式应该是像你在国外的老头儿导师那样decent的,同时适用于国内学生的具体水平的。为此你要重新想一个研究方向。

哦,不过你6年非升即走正急着发100篇Nature呢,这会儿你正上赶子蹭你原导课题的热度挂名发几篇国内单位的赶紧先反X青搞上给学校点KPI呢。

那同学们你们别指望哪个导师没控制欲。统一直接出国读别在国内读吧。

不国现在出国也很卷,中介都开班集体培训写PS面试……

知乎:现在的研究生导师对研究生的期望值有多高?

原回答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83235638/answer/2097291013

太长不看的话看黑体字。

如果你为“选择读研拿文凭只是为了找更好的工作,其实心思不在科研上”而感到愤懑,那你抱怨的对象不是你的学生。如果你直接跟你学生掐,那是就好像蝼蚁一般的底层互掐。一个人不光学术上要critical,对社会也要critical。你对社会的期望,为啥就一定要、一定能实现?你希望“研究生”就是个个都来追求学术,找你做导师就都是对你的课题感兴趣,现实不是如此,你就怪你视线看到的第一个人——这不是巨婴吗?

学生所处的岁数面临的首先不是你关心的学术问题,而是家庭事业的重大转折的不确定性。从吃家里用家里的如何转到自立更生?将来如何养活自己,乃至成家立业?他不是一个自由身,他身上背着的是一个家庭为了供他寒窗十几年的巨大投资和牺牲正等着回报。科研这两个字只是听起来好听,但不是默认就是什么高贵的不容亵渎的事情。更不是一说科研就一定要搞科研。很多爹味PUA无非是你没回嘴的资格才会停留这么久,被人重复来重复去,它们根本明显荒谬。

更何况,很多矛盾是发生在导师本人有职业发展压力的前提下。即导师本人首先不能云淡风清的话,他想向学生索取的是对他而言比较切身的利益,而他所能回报学生的是什么呢?如果学生“心思在科研上”,那他若是不至于像那99%的极品导师,他可以回报给学生以科研上的长进。但若是学生根本“心思不在科研上”,他能回报学生以公务员、教职、企业的offer吗,能至少回报点儿钱吗?都不能。所以也许有些导师会希望学生能是前者,这样好像他不至于在这件事情面失去道德阵地。然后巧了,研究生按定义就是要是前者,所以就成了重重复复的说词。

更别说99%极品导师的情况,甚至都还够不上这个讨论,根本就是利用不平等的地位压榨学生,只是压榨的多和少而已。这些极品导师根本无法正面地讨论“学生与导师的关系”这个问题。

你装模作样的质问一句“哎呀,现在的学生都是来混文凭,心思都不在学术上”,其实内心装满了一堆鸡贼。

学生来你这儿读研,你跟学生做个朋友就好了。我发现做不了朋友的反而是那些自己有学术主张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毕业怎么办。

如果你确实跟学生站在同一立场:读研就是混个文凭;那你就跟学生处于同一战队:整毕业,多的不搞。从第一天就列好现在面临的任务和选择、策略,然后在之后的三年双方都按承诺做事。如果谁想加码当然也不是不行,但也要协商解决。

那你问:“你这样的导师还配做导师吗?帮着学生混毕业。”如果你对985研究生毕业条件很不满,觉得导师如果不压榨、不极品,出来的研究生不合格,那你应该建言教育部提高毕业条件。事实上谁不知道啊?谁管你硕不硕士啊?还看学校,不是要硕士,是要985。说到底都是卷。能不能别装糊涂?你以为你的学术很有光环吗?无非是你本人卷破天好歹卷到手了一个985大学教职的光环,所以有学生来读你的研。上点儿价值地说,我们干一行就要预先清楚自己的岗位职责有哪些天然作恶的机会,并在那些时候,选择不作恶而失职。

那你问:“高校都这样,那中国的学术不是完蛋了?”就是你这种外行会欢迎论文工厂模式,后者会让你感觉中国学术欣欣向荣。

那你问:“那你做的学术呢?哪儿去了?”Good!终于问对了问题了。学术讨论只能从这个问题开始。只能从正面地问:“你做的研究是什么?你的兴趣是什么?”因为这个问题才代表:你真的关心学术。那我就说说。

在我所在的学校真的对学问彻头彻尾的失去兴趣的学生是少数。而且,学生本来就不了解多少学术前沿,他所接受的本科教育也很垃圾,没有种下什么好奇的种子。所以不是学生已经了解并放弃了学术,而是他们还不了解。但卷到你面前的他们对生存压力已经了解了十几年。你本身如果对学术有很大的热诚,你若是满肚子墨水,学生还是很容易被圈粉被感染的。真正的学术,不在你、我的这些庸材们的破烂课题上,也不在Nature Science上,而是在理论中、在教科书中、在科学史中。你有料,你平时讲就是了。

在暂时的热情之下(再加上毕业的要求),心甘情愿地会跟你一起做那么一、两学期的研究,在学术层面上有个蜜月期。那就够了,有一篇paper,够毕业了。多的我也整不了。但学生在今后几十年的人生中回想你的时候,不管他对你印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至少他心中的论述材料当中你的行为情节你自己都能接受。如果你一直搞这种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的PUA,那用不了几十年学生出到社会第一年就可以鄙视你了,格局跟个民营小企业老板似的。

哦,被这个问题的补充说明搞得我说了这么一大通。忘了原问题只是问:“现在的研究生导师对研究生期望值有多高?”我只说我本人了,期望还是很高的,希望他们飞黄腾达之后来接济我,赏我两口饭吃。

最后油腻爹味送你们两句话吧:不挑战人性,人就都是可爱的,回忆就都是美好 ,人生就都是值得的。如果现实对底层不公,那么底层就以友爱平等的方式让问题爆到上面,而不要互掐帮上面摆平。

关于“研究生只求毕业拿证”

如果说,现在真的发现,大部分研究生的心态是只求拿证毕业,那这很可能首先因为研究生学位教育的意义已经只剩下这个了。如果说,研究生导师大部分也都想明白了,那他们很难跟研究生有什么共同的利益和目标,简而言之他们就很难是一路人。但是,大学生(包括研究生)“保就业”是严肃的政治问题。上面为了维持现状,不要造成培养方与被培养方一拍两散,造成大量“毕业即失业”的热血方刚人员流入社会造成不稳定因素,那就必须设置一个更大的约束环境。比如,让“学位证”变得更重要些、更有用些。因此,国家自然就要带头尊重学历,不能助长“学历不重要、能力才重要”的这种说法了;必须要让这个社会在最大程度上“唯学历”,才能使得大家仍然不得不听话支来读研究生,实现维稳。比如,让学历与体制紧密挂勾,而且给各种学术机构发放“牌子”的评审中,“人才培养”方面都需要重点考核,倒逼下面把研究生培养的数量当正事来办。这样能造成你至少还必须要个学位证,保证了研究生的生源。

今时今日,如果纯粹为了知识,并不需要来读大学,只需要学好英语。因为哈佛、MIT还有很多其他世界最著名的高校已经把大量公开课放到网上免费看了。对于中国人来说门槛只有英语。甚至若是字幕组给力的话,还不一定需要多高的英语水平。相比之下,正而八经来读大学,还需要自己掏钱交学费,全日制脱产。大学教学如果直接播放MIT的网课,比你找个博士青椒来PPT教学,有百利而无一害。

无非是因为“知识”并非人的全部,所以“高等学校”的意义也不仅是知识,而是人的全面发展,所以其意义才并非完全消失。但总的来说,光为了知识来读学位,必要性就会大减。所以你很难会遇上为了知识来找你这个研究生导师学习的研究生。

若说不仅为了知识,还为了将来能独立走学术道路,因而来找一个有资格的导师带路,抱有这种目标的人当然就更少了。不过相应地,有这种能力的导师也远不如光有研究生导师资格的人数多。有这种能力的导师遇到有这种目标的学生的概率也不高,一辈子能遇到一、两个,这个数据可以从很多科学家传记和谱系中获得。

所以剩下的大部分情况,研究生培养就既与知识无关,更与科学研究无关了,只有维稳的意义。那情况当然只会是,学生是恰好倒霉栽在某课题组之下的,纯粹为了拿证,那也只好听从安排;导师也清楚,自己实际并没有在学术意义上的角色需求,那还不如在短短两三年内尽可能榨干学生的其他利用价值。总之导师和学生没有共同关心的问题,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形势就跟小公司的老板差不多。本质上是政策上为了维稳而扩招,造就了一大堆实际上只是维稳关系的“导师和学生”,变成了主流,给人一种“研究生培养风气败坏”的感觉。事实上真正意义上的导师和学生,包括真正意义的科学研究,数量既没增也没减。

问题在于,为什么学生对于导师会有可压榨的价值?反过来说,所谓学生对于导师没有可压榨的价值,应该是这么一种情况:研究人员想要保住饭碗而必须做出的高质量的成果量,而这种成果是无法基于现有的研究生素质基础而达成的。这样学生对于研究人员而言就没什么压榨价值了。如果情况是这样,导师和学生照样会“一拍两散”,实现不了维稳的目标了。所以现实中形成的必然是相反的模式,那就是研究人员去做一种平庸的、研究生不用多学习就能帮得上忙的研究,然后这样的研究必须能被承认。所以为什么你发现生化环材领域从上到下共同默许这么多平庸的研究课题,却能报奖报项目。

本质上还是为了维稳。

剩下的问题就在于,“研究被承认”这件事,也不是国内政策说了算。因为,你得在国际期刊发论文、在国际顶级期刊发论文、乃至拿诺贝尔奖,才属于“被承认”。闭门造车地自己承认自己,虽说也是一种方法(例如国家奖),但仍然不能完全服众。那怎么办呢?那就只好攻占“国际期刊”这个舞台了。让中国人做主编、中国人审稿、甚至中国人办国际期刊,把“话语权”拿回来,使得叫研究生直接当劳动力能做出来的研究课题,自然也“被承认”。

许多问题一分析都能归到“合法性焦虑”的本质上。“合法性焦虑”在最近这几年作的恶其实不少,只不过都是隐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