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ly Archives: August 2006

两个“百万三重奏”的Mendelsohnn三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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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二十年代,Alfred Cortot、Jacques Thibaud与Pablo Casals组成了钢琴三重奏,合作了许多室内乐曲目,同时也包括Brahms的Double Concerto,由Cortot指挥。他们中任何一人的音乐造诣和当时的名气都不用多说,因此这一组三重奏被誉为“黄金三重奏”。李斯特时期以降,职业演奏家成为西方乐坛的新现象后,著名独奏大师组成豪华阵容三重奏的例子也是多不胜数的。比较知名的除了上述的Cortot/Thibaud/Casals外,还有Artur Schnabel/Bronislaw Huberman/Emanuel Feuermann、Myra Hess/Joseph Szigeti/Pabal Casals、 Eugene Istomin/Isaac Stern/Leonard Rose,Wilhelm Kempff/Herryk Szering/Pierre Fournier,一直到近期的Vladimir Ashkenazy/Itzhak Perlman/Lynn Harrell以及Maria Pires/Augustin Dumay/王健。特别要提一下在上世纪四十年代Arthur Rubinstein、Jascha Heifetz、Emanuel Feuermann(1902-1942,F死后换成Gregor Piatigorsky)三位不仅在当时,并且在整个演奏史中的执牛耳者曾短暂地组成过三重奏团,录制了Beethoven “Archduke”,Mendelssohn No.1,Brahms No.1等三重奏,被当时“有个趣味不高的评论家”(Rubinstein语)称为“百万黄金三重奏”(Million Dollar Tr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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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Mendelssohn的Trio No.1 in d minor,我一直只有Rubinstein/Heigetz/Piatigorsky的版本,勉强算上某天晚上在星海音乐厅听过的支离破碎的“星海版”,也就两个版本。虽然R/H/P的版本我怎么听怎么顺耳,但还是想找找其他人的演绎比较一下。这次我在网上找到了EMI Références系列的Cortot/Thibaud/Casals在1926-1929期间录音(3CD),其中就有Mendelsohnn的这首Piano Trio。Rubinstein和Cortot都是以肖邦名手闻名,这次恰好可能把他人以及两个“黄金三重奏”作个比较。

事实上,由于年代相差久远,较早的Co/T/Ca录音勉不了有浓重的留声机“嘶嘶声”,虽然我一向偏爱这种声音,但是拿来与十年后的录音相比较,很难做到公正。据称,EMI的这套唱片还是经过了录音师Charies Levin的一番努力,将钢琴部分的声音调整的更加响亮些,减弱了弦乐的音色。但是某些的方听起来弦乐还是把音箱共鸣的嗡嗡响。尽管如此,Co/T/Ca版还是要比R/H/P的版要略胜一筹,不愧是前辈。钢琴三重奏,有三件乐器,但是,三个乐品的份量分配变化多端,时而1+2,时而2+1,时而1+1+1,还有1.3+0.6+1.1等无限可能,更别提各乐器都有独奏部分,也有休止部分,暂时变为Duet或Solo。三重奏的艺术趣味全在于此。Co/T/Ca略胜R/H/P一筹,首先就在于此。尤其是第二乐章,整个乐章几乎全部是钢琴与弦乐的二重奏,大、小提琴齐奏,共同制造音色独特的“Solo”。Heifetz和Piatigorsky虽然也结合得天衣无缝,但在份量上Heifetz的琴音始终占优,带领着整个旋律;而Thibaud和Casals就好像两根丝在互相缠绕拧成一根丝,时而大提琴包容小提琴,时而小提琴又渗透出来,就好像是一个演奏家在控制一件乐器的音乐变化。听起来,让人感觉一种生命之间的缠绵(学生物的我则感觉好像是在DNA聚合酶的作用下一对DNA双螺旋缠绕生长——这是大自然的美妙时刻)。除此之外,Co/T/Ca三人制造ppp(极弱)的能力也是出神入化的。虽然R/H/P作为一代大师,在这方面也有许多出彩之处,例如第二乐章开始的一段钢琴Solo,Rubinstein做得就甚至比Co还要动人,但是毕竟只是点睛而为,不像Cortot等人能够在极高之处骤然噤声,欲言又止,情深如海而又讳深莫测,有时张力十足以至令人瞬间无法呼吸。美学说,音乐是感情到感情的“直接”传达,这种瞬间无法呼吸的感觉,不恰恰是我们在经历人生中最美一瞬时的感觉吗。相比,R/H/P则激情四溢,全情释放,尤其看第一乐章,虽然做得很完美,不失为另一种理解,但是同前者,则嫌挖掘不深;而且三个乐器在这种情况下斗争已多于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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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在Cortot和Rubinstein的个人方面,则实在难分高下。两位肖邦圣手的rubato都极其高雅,呼吸有致,剩下的只是两人的个性之别。Cortot触键比Rubinstein更软一些,尤其是在音群成堆的部分。第一乐章的钢琴几乎由一浪又一浪的音群所填满,对钢琴家技术的要求是很高的,Cortot和Rubinstein都属技术高超但不讲究之人,错音不少,但是在这一曲目的录音中,Rubinstein难见错音,但有的地方速度上缺少加速的那种动力,显得谨慎而不够自信;在同样的地方,Cortot却近乎肆无忌惮地让感情推动速度,尽管错音一大把,但还是十分流畅和高涨,令人不禁为这种即兴性(spontaneity)所感染。这是在录音中很难找到的现场感,也是优秀艺术家的可贵特质。乐评人Denis Matthews曾在一张Cortot的唱片中介绍到:

It is true that he (Cortot) was sometimes criticised for technical roughness and excessive rubato but his overall eloquence and imagination were unmistakable. In the early days of recording many artists took a less stringent view of material perfection, unifluenced by such artificial aids as tape-editing. When Schnabel played some wrong notes on the first side of the Brahms B flat Concerto it was suggested that ‘he might play it better’, to which he replied ‘maybe, but it wouldn’t be so good!’. The spirit and character of the music came first, an attitude shared by Cortot, Thibaud and Casals when they recorded the Schubert B flat Trio in 1926. Their ensemble was legendary and yet Cortot spoke of the spontaneity of their music-making with its absence of ‘premediatated discipline’.

讲到这个问题,我记起前段时间给一个拉小提琴的朋友传过两个我推荐的Liebesfreud,一个是Kreisler自己的版本,一个是Accardo的。两个都甚得该小品演奏之精髓,只是Kreisler的历史录音音色更加温暖,rubato更加忘我,是个堪称legendary的录音。但是那个朋友说,Kreisler的版本很烂因为——双音没有一个准的,音准太差了。这的确是最无可辨驳的事实——Kreisler自己拉的Liebesfreud没有拉准一个双音!这是多么Ironical的事实啊。

关于R/H/P这一三重奏,Rubinstein在他的回忆录里给我们透露了一些花边新闻。原来是在他们演出的海报和广告上,总把R的名字排在头一个,然后才是H和P,

海菲兹为此老大不痛快,“为什么就不可以变动一下,每次换一个排头的,让大家都有机会!”

我(Rubinstein)信口回答:“我无所谓。不过据我所知,凡是三重奏作品,出版总谱的时候都是按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的次序排的。演出的时候这样排也是一向如此。”

他并不肯认输,“但我也见过有的三重奏总谱上印的是‘小提琴、大提琴,由钢琴伴奏’。”

“那一定是你自己那样印的。”我把他驳回去。

他很不高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确看到过那样印的谱子。”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叫道:“雅沙(Jascha),就算是上帝来拉小提琴,还是要按次序排:鲁宾斯坦、上帝、皮亚蒂戈尔斯基(Piatigorsky)。”

他不作声了。不过在这以后,我们照样在一起录了三首三重奏,而且演奏是认真、有感情的。

要对这段令人喷饭的口角主持公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钢琴排头,的确也可称为惯例,如Co/T/Ca的EMI唱片封面,但是小提琴排头也不少见的;话虽说不少见,像Heifetz称说成“钢琴伴奏”的又过份了些,于是一场小口角是避免不了的了。Rubinstein还继续提过他和Heifetz合作小提琴奏鸣曲的评价,称H把这些奏鸣曲当作独奏乐曲来演奏,钢琴只是伴奏罢了。

再谈Thibaud和Cortot的Franck Son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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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一篇老post里聊过Thibaud和Cortot的Franck Sonata版本,讨论过一下关于分寸的问题。今天重读《傅雷家书》,发现傅老先生也对这首奏鸣曲有过高见:

柯子歧送来奥艾斯脱拉(D. Oistrakh)与奥勃林(N. Oborin)的Franck Sonata,借给我们听。第一个印象是太火爆,不够Franck味。volume太大,而melody应会得太粗糙。第三章不够神秘味儿;第四章violin转弯处显然出了角,不圆润,连我都听得很清楚。piano也有一个地方,tone的变化与上面不调和。后来又拿出Thibaud-Cortot来一比,更显出这两人的修养与了解。有许多句子结尾很轻(指小提琴部分)很短,但有一种特别的气韵,我认为便是法朗克的“隐忍”与“舍弃”精神的表现。这一点在俄国演奏家中就完全没有。我又回想起你和韦前年弄的时候,大家听过好几遍Thibaud-Cortot的唱片,都觉得没什么可学的;现在才知道那是我们的程度不够,体会不出那种深湛、含蓄、内在的美。而回忆之下,你的piano part也弹得大大的过于romantic。T.C.的演奏还有一妙,是两样乐器很平衡。苏联的是violin压倒piano,不但volume如此,连music也是被小提琴独占了。我从这一回听的感觉来说,似乎奥艾斯脱拉的tone太粗豪,不宜于拉十分细腻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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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的见解跟傅老先生相似,都是觉得Thibaud-Cortot的版本胜在含蓄和内敛,并就此大弹音乐演奏中的“分寸”美。实际上,傅老先生是从作曲者Franck本身的精神实质去说,而我却是从演奏上的品味去说。我同大多数爱乐者不一样,不是以作曲家为中心去听,而是以演奏家为中心去听。关于各作曲家的精神实质,除了Mozart、Chopin稍微有点模糊的概念,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谈到演奏家的精神特质,我却知道得不少。音乐作品在我这里好像沦为了一个载体,一个演奏家施展个性的载体。但是所有德高望重的音乐人,包括钢琴家之父涅高兹和众多著乐的乐评人,都是以作曲家为中心来思考音乐的。演奏家也以能够演奏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作品而全不失真为上。我是不是也要学习一下作曲家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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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Franck的这个奏鸣曲,傅雷听到的Oistrakh版本我没有,我只有他与S. Richter的一个现场版。同时我还有J. Heifetz和M. Elman的版本。Oistrakh与Richter的确体现了俄派艺术家的特质,尤其是这还是个现场版。在问到为什么俄派演奏家更受音乐会听众欢迎时,Ashkenazy说也许听众情愿随俄式的激情演奏爽一把,也不愿意来一晚上德奥式的冥想。相比这种说法,Oistrakh与Richter的版本够克制的了——他们只是在似乎允许暴发的地方理直气状地暴发出来。Oistrakh要逊色些,因为他似乎为了引起听众的注意,每发出一个音都提醒式地响亮进入,然后才按照音乐的要求重新调整这个音的音色和音量。这个响亮的进入又十分巧妙,它总是抓住你的神经,但你却发现不了。只有和Thibaud或者Heifetz的版本相比,才会发现后两者“有礼”得多,高尚得多,控制力非凡。只不过Heifetz的版本是一如继往地快,而且缺少挣扎。Elman就挣扎得过了火了。说到这一对师兄弟可谓两个极端,技术上一览众山小的Heifetz总是把音乐上的挣扎也轻易带过,而技术受先天条件限制Elman总是干脆把作品放慢一倍来细磨,似乎每个小节都要挤出汁来。于是,Heifetz的Bruch、Sibelius小协成了无人可及的高峰,而Elman的小品也成了传奇。

作品的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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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gger.com的十年如一日也许令许多热衷于猎奇的朋友大失所望,但却令我非常有安全感。我信奉一动不如一静,不喜欢冒险——我的心态已经很老。

对于Brahms,我总是喜欢他早期的作品。有一次同另一个人聊天,他说Brahms早期的作品不成熟,档次不如晚期的高。时间又过去了不少,我还是发现的确是更喜欢他早期的作品,包括交响曲、协奏曲和室内乐。我总是不明白,如何听出诸如Brahms这类大师的作品的“档次”?

在看《Amadeus》的时候,我似乎听出了Salieri的作品与Mozart的档次有所区别——就是当老年的Salieri向前来探访的牧师介绍自己的作品的时候,牧师并不留意,哪怕那是一个辉煌的气势磅礡的歌剧;但当Mozart的小夜曲弦律的头几个音符响起时,牧师情不自禁地将剩下的旋律全部哼完,而且情绪马上变得兴奋起来。这不就是档次吗?这就是所谓“上帝的使者”和“凡人”两个档次。音乐就是这样,有时档次只在于几个音符。

当然,Brahms的旋律是很笨拙的,但他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地用笨拙的旋律组成引人入胜的作品。他晚期作品旋律纯熟了些——这也许就是那位乐友所说的成熟。但是Brahms真正的精粹在旋律以外。有人说是节奏、音型,我认为还有力量。

其实,Isaac Stern的一句名言已经让这些讨论变成废话了:J. Heifetz真正厉害之处,只要达到了我的程度才能懂得。这况且是个技艺问题,尚可一分高下。但是在作曲领域,时间长河里的一个又一个作曲家孰优孰劣,岂能用一种标准去衡量?比较是音乐中最需要谨慎同时又最难成功的事情,可惜在我们的乐迷中间,不假思索的比较比比皆是。

每个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可是语言交流只能讨论那些产生交集的部分。如果因此而过分注重产生共鸣的东西,忘记了那些无法与人交流的部分,那么你的世界只会变得众所周知,平平无奇。学会享受无人共鸣的孤独,才能体会到世界的新奇和快乐。音乐欣赏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