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laviersonaten K. 310

莫扎特生于250年前(1756)的1月27日,2006年1月27日是莫扎特诞辰250周年。在这里我想说说他的一首钢琴奏鸣曲,a小调K.310,完成于1778年初夏的巴黎。这里借郑兴三的话来了解这首作品:

1778年是莫扎特一生中喜努哀乐、情绪波动起伏较热烈的一年;1778年在莫扎特一生中是个转折点的年份,是“我在恋爱中有苦有乐”,是“我的母亲过了世——我再也没有了妈妈”的困惑年;1778年也是莫扎特呼唤上帝最热烈、最虔诚的一段时期。

这首a小调奏鸣曲作于莫扎特母亲客死巴黎以后。1778年莫扎特身在巴黎,但日子过得并不愉快,他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像神童时期一样肯帮助他的人了,前景黯淡,巴黎复杂的社会生活及激烈的文艺论战以及自由和广阔的思想观点是德国和奥地利那种闭塞的生活所不能比的,面对着一个崭新的文化环境,加上自己经济窘困,这些苦恼、痛心、悲伤在写给父亲的信上可以看到:“请您像我一样悲痛吧!从心底里痛苦吧!请上天保佑!请您也照我这样做吧!”这首奏鸣曲的背后有隐痛、有纤悲,它好像反映了当时莫扎特的紧张心情,也预示了丧母这一意外变故而充满紧张感。……

虽然我并不觉得作品的感情一定是由当时作者本人的感情来解释,但是,在这首奏鸣曲中所显示的恐惧,安全感的缺失异常明显。就好像上帝将要抛弃我了,魔鬼正在翘首以待;就好像《唐·璜》中的石人将要破墙而入。

第一乐章的开头小节就是“绝望”的音符在敲门,情绪激昂而带有进行曲的影子,就好像《安魂曲》中Confutatis的低音部分。获得短暂的安定之后(十四小节的calando),又马上进处了悲愤的c小调(16-22小节),左手的阿尔贝提低音透着无法饶恕的愤慨。22-30小节的C大调,右手开始了长篇累牍的十六分音符,既而左右手交换(34-44),就好像歌剧里的一出Duet,最后(45-49)在左手起伏不断地下行中回到a小调,右手敲出了越来越强的附点,就好像一道道果断,冷峻的判决。十六分音符的行进一直贯彻到了呈示部的结尾,这是莫扎特特有的音乐语言,低音本身的起伏变化,缺乏基础使得高音的旋律是那么的空虚和缺乏安全感。展示部从58小节开始就进入了转调,不和协音,ff与pp的对比,接二连三的无情的附点,造就了最名副其实的彷徨,又好像上帝的光束在头上已经摇晃不定,周围的鬼魅已经在跃跃欲试。到了68小节,左右手又开始了二重唱,重重复复的由附点休止符带出来的反击随着由右手高音转向左手低音,另一条不断转调的琶音旋律则占了上风。利用半音阶上行进入再现部(79小节),是最原法原味的莫扎特。88小节的再现主要主题改由左手出现,暗示角色的改变,充满了反抗的力量。呈示部以C大调的旋律在再现部又变回了a小调,似乎在说,犹如C大调的那种一线希望终究是不现实的,无效果的。世界仍然是a小调的。在以左手十六分音符的向地狱的下行,右手以一连串的附点式的最后判决向结尾进行之前,插入了分解快速的拿波里六和弦及减七分解和弦(126和127小节),把心情的愤懑推到了极点,使得最后悲剧的结局更加显得彻底的充分,必然和无可挽回!

在为死者默哀的小小的一段时间里,划过我们心湖的感情涟渏是否也能在同样的瞬间内荡漾到彼岸?事实上,一瞬间的情感都能成为一个乐章。奏鸣曲的第二乐章就似在短暂的默哀时间里绵绵情思的细水长流。Andante cantabile con espressione(如歌的行板,充满表情),乐章标题已经仿佛为我们描绘出一个天使——对被上帝抛弃的人怀有无奈的同情的天使。她从开头到第8小节,给不幸的人带来了雪中送炭的问候,(9小节开始)唤起了他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时光又好像倒流到了那一年。在右手示范了一串轻巧的顿音之后(15,16小节),左手在右手美妙的颤音陪伴下也丝丝入扣地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就好像那一年的冬天,在结了冰的湖上与爱人划冰的情景。他们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22小节即为明证),配合完美地做了一个个优美的花样动作(25小节),在一连串跳跃(脚下刮出一水晶般的冰末,26小节)后,到达了高潮(27小节的f)。突然一切定格(28小节,节奏突然变慢),两人的鼻尖越靠越近(两道有待解决的颤音)……那一年的冬天就这样成为了永恒。31-36小节,天使又再一次把不幸者从回忆中唤醒。从37小节,不幸的人就带着悲伤,疑虑和困惑(左手的三连音小调)不断地追问天使(右手)。第一句f的疑问,换来的却是p的回答。从43小节开始,不幸者甚至进行了长篇的控诉(左手的非常有力量的附点和颤音),天使只能在为难的不和协三连音中心碎,在50小节的calando后,最后的答案,依然是一句无力的安慰(51,52小节)。再现部的似曾相识的旋律,代表着无能为力的天使,带着同情的注视渐渐地离开不幸的人。

终乐章的Presto给我们呈现的是单一的附点,第一乐章的紧张情调又加以复活了。每一句,甚至每一小节都是解决了的,就好像一个对现实已经彻底接受,心中完全绝望的人,对简单而无情地事实神经质地重复提起。回旋曲式的结构完成后,175小节开始,曾经出现过的各种主题和动机争先恐后地,凌乱地再现,f和p毫无逻辑地变换,似乎精神的支柱已经彻底崩溃。最后在左右手的二重唱(245-250小节)接连唱出了八度的同音反复后乐章毫无预兆地终止,似乎疯跑而逃的人掉进陷阱,最终难逃噩运!整个乐章散发着无奈和孤清的冷音,阴暗的情绪得到强化。

总之,这首奏鸣曲的背后有隐痛、有纤悲。作品在结构上、内容上,都比在此以前他所作的所有钢琴奏鸣曲更充实、更完美、更雄伟,甚至有哀伤黯黑的悲剧情绪。在数百部器乐作品中,莫扎特是极少使用小调写作(另外一部是著名的c小调奏鸣曲K.457)的,这两部钢琴奏鸣曲都充满了强烈的戏剧性和痛苦,是莫扎特首次以正式严谨的形式来表达他个人热烈激动的情感,多少超越他的时代,而倾向于进入贝多芬的世界。有人认为是“悲剧性的”、“绝望的”、“忧郁而热情的”。如此强烈的绝望 和哀伤在当时明朗的莫扎特天地里,这无疑是一片令人一惊的乌云。这首奏鸣曲也称为《巴黎奏鸣曲》。

我们要纪念莫扎特,不仅是因为在上帝眷顾我们的时候,他给我们带来了上帝的声音;在上帝已死的今日,我们这些被抛弃了的孤儿,还能在莫扎特那儿找到慰藉,流着泪微笑,在绝望中安静。慰藉,是贯穿莫扎特一生的内心状态。此奏鸣曲的第二乐章是慰藉,第20号钢协的第二乐章,第23号钢协的第二乐章是慰藉。莫扎特在弥留之际,在看到死神为执行公务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写出的生命中最后八小节(《安魂曲》中的Lacrimosa合唱的开头片断),不是一句抗争和控诉,也不是一抹恐怖和绝望,而还是一份慰藉。这八小节的吟唱,慰藉了全人类250年,它还将继续慰藉每况日下的人类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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